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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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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裴徊光這樣說著, 心裏卻並不痛快。滅了巫茲的確算不上什麼大事,可裴徊光不願大齊做出任何一件令人稱讚的事情。

不過皇帝立刻讓裴徊光心裏的不痛快消散了。

皇帝急急說:“如果打起仗來,吃虧的還是黎民百姓啊!能不打還是不打吧?依、依朕看, 還是應當避戰!”

他小心翼翼地去看裴徊光的臉色, 心虛地聲音低下去:“要不, 遷都吧?咱們往南邊去避一避?他巫茲知道咱們大齊仁心避戰,也許就不來攻打了呢?或、或者還要嫌路途迢迢,不願一路追去南邊……”

想要迎戰的朝臣們因裴徊光的一個“滅了”,心情激動臉上露了笑。此時又因為聽了皇帝的話,臉上的表情僵在那裏。

有臣子邁出一步, 急勸:“陛下,萬萬不……”

裴徊光打斷那個臣子的話。他望著皇帝, 認真稱讚:“陛下聖明!”

“哈哈。”皇帝笑了兩聲。緊接著,他便發現整個大殿靜悄悄的,他環顧滿朝臣子,不由有點尷尬地收了笑。

裴徊光慢悠悠地撥弄著指上的黑玉戒,跟著輕笑了一聲。

立刻有臣子跟著附和:“陛下聖明!”

“陛下聖明!”

“陛下聖明!”

“陛下聖明!”

“……”

一聲又一聲, 久久不歇。聽著這樣的誇讚聲, 皇帝重新笑起來,險些他自己都要信了自己的聖明。皇帝當然不願意打仗。如果開始打仗了, 需要用錢啊!他還想為美人們建寶樓啊!他已經知道裴徊光有意幫錦王,他這皇帝還不知道能當多久,那他當然要趁著還是皇帝的時候盡情享樂啊!

裴徊光含笑望著龍椅上的皇帝。他由衷認為挑了這個人當皇帝, 實在是最明智的選擇。很多時候, 皇帝的昏庸殘淫之舉, 裴徊光都甘拜下風。

沈茴給裴徊光送梅子糖不過借口, 她是讓平盛借著送糖的緣由, 去打聽早朝上的情況。平盛跑回昭月宮時,來感謝沈茴的幾位宮妃正要離開。沈茴一直記得自縊的靜貴妃,多多寬慰了許久,鄭重讓她們將性命放在第一位。

沈茴瞧著婉才人神色黯然,幾位妃嬪告退時,她單獨將婉才人留下來,拉著她說了許多話。

婉才人知道皇後娘娘用意,感激之餘,悄悄勸告自己要堅強些,要不然對不起皇後娘娘的涉險與關切。可她總忍不住委屈。她望著面前比自己還小好幾歲的皇後娘娘,皇後娘娘望著她的眸中沒有輕鄙,只有關懷與心疼。婉才人忍不住紅著眼睛說:“娘娘勸的都對,只是心裏實在難受……”

“難受了就哭一哭。”

婉才人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

沈茴等著婉才人無聲哭了好一會兒,情緒平穩了些,親自給她擦眼淚。

“受了委屈可以哭,卻不要因為惡人的卑劣來懲罰自己,自殘不會讓惡人愧疚,反而成為惡人的幫兇。”沈茴頓了頓,“若實在難受,就把委屈化成反擊的恨。”

婉才人怔怔望著沈茴,離開的時候還在琢磨沈茴最後說的話。她在拐角的地方呆立著,任冷風吹在身上。她心裏有了個想法,轉身去見往日交好的劉美人詢問意見。

沈茴心裏有一個計劃。

這個計劃前幾日才生出,這幾日悄悄生了根冒出小芽芽。這計劃聽著兇險又瘋狂,也是她以一人之力完不成的,所以她要集聚力量,將每一份看似弱小的力量凝集起來。

·

候在外面的平盛等婉才人也離開,才進去回話,將早朝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稟給沈茴。

“他真這樣說?”沈茴的眼睛亮起來。

“是啊!哎,掌印都答應出兵了,沒想到陛下居然提議避戰。奴打聽了殿內伺候的宮人,聽說當時文武百官那臉色可精彩了……”

平盛以為沈茴說的“他”是指皇帝,然而沈茴說的卻是裴徊光。

沈茴恨不得現在就見到裴徊光。可裴徊光現在並不在滄青閣,沈茴轉身走到窗下軟塌盤膝坐下,一邊拿起針線活繼續給哥哥做大氅,一邊喊拾星再給她倒了兩杯果子酒。

拾星給她遞去第三杯時,說:“娘娘,您都喝了半壇了。”

沈茴皺皺眉,才發覺自己這幾日不知不覺飲了這樣多果子酒。她將酒杯放下了。

“不喝啦?”拾星說,“聽說俞太醫年前不能進宮,我用銀簪子試過了,沒毒!”

一旁的沈月搖頭:“哪有人會明目張膽下毒?你能試出什麼來?不過還是應該讓俞太醫瞧瞧這果子酒和娘娘平日裏喝的藥是不是犯忌諱。可俞太醫還沒看過,娘娘就要把整壇子都喝光了。”

·

擦傷藥效果很好。才一天而已,沈茴小腿上的擦痕都消得七七八八了,而且也不會再疼。只是她腰側撞得那一下的確有點重,不是一時半會能好的。

沈茴坐在窗下一邊做針線活,一邊等裴徊光來。可是到了亥時,他也沒有過來。

沈茴放下手裏的針線活,把盤著的腿放下去晃了晃,確定已徹底不疼了,帶著燦珠往滄青閣去。

推開博古架時,沈茴望了一眼床頭小幾上,那個裴徊光昨天晚上帶過來,至今沒打開過的,方方正正的盒子。

她走過去,手指放在搭扣上,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打開這個盒子,轉身走進了暗道。

滄青閣一樓廊下,順歲和順年正一邊嗑著瓜子兒一邊聊天。見到沈茴,他們兩個趕緊起身行禮。

沈茴繼續往前走。

“娘娘,掌印不在樓上。往寒潭去了。”順歲又解釋,“滄青閣西邊有一汪潭水。掌印偶爾會去那裏沐洗。”

沈茴望著西邊,楞楞的。

……這個季節?寒潭水?洗澡?

順年瞧著沈茴一直望著西邊,便指了指,說道:“娘娘若是想過去,沿著這條道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見,不遠。”

“掌印帶旁人了嗎?”

“沒有。”

沈茴想了想,就沒讓燦珠跟著,自己往寒潭去。順年說的不錯,那寒潭的確又近又好找,沈茴沒走多久就聽見水聲。

大半個發白的月亮掛在天穹,灑下微涼的光,照亮寒潭水。

裴徊光合著眼,墨發鋪伏在水面。沾著星月光影的水波映在他的臉上,緩緩流動,光怪陸離。

如妖似魅。

裴徊光睜開眼睛,所有瀲灩的水波光影,盡數成了那雙漆眸的陪襯,靜謐匍匐下去。

“娘娘要來陪咱家共浴?”他拖著腔調。一慣微涼的聲線也不知是不是沾了寒潭水,越發顯得涼薄無情。

“不不不……”沈茴望著這方寒潭周邊尚未消融的薄冰,連連搖頭。她太了解自己的身體了,別說是鉆進這寒潭裏洗澡,就算只是浸了足,都要病一場。她怕裴徊光真要拉她下去,又認真辨一句:“這水太涼了!”

裴徊光重新閉上眼睛。

沈茴站在寒潭旁,默默望著水中的他。一陣風卷著寒潭的涼氣輕輕吹來,吹起沈茴鴨卵青的裙角與胭脂紅的披帛。她瞇了瞇眼,向後退了一步。

裴徊光再次睜開眼睛,瞥她一眼,然後轉過身,朝另一側潭邊放著的衣服走去。濕漉漉的黑發貼在他泛著涼月光暈的皙白脊背上。水珠滴滴答答地滾落下去,沿著修長的腿,慢慢滴落。

沈茴趕忙低下頭去,不敢再亂看。

在沈茴的意識裏,武將都是身強體壯之人,而且因為練武,皮膚黝黑或健康的麥色。偏裴徊光不是這樣,他身量極高,卻不是哥哥那樣渾身硬邦邦的。他皮膚也過分的白,宮中諸多註重保養的妃嬪也沒有他那樣膚白。

偏這樣一個人武藝精湛到世人皆知。沈茴蹙蹙眉。她好像從來沒有見過裴徊光練武,忍不住去猜這閹人練的恐怕是邪功。

裴徊光身上披了件寬松的紅袍,又在外面用一件月白的棉氅裹著,走到沈茴身邊,瞥著她:“娘娘又在瞎琢磨什麼?”

沈茴擡眼看他。

裴徊光顯然連身上的水漬都沒擦過,就隨意裹了衣衫。外面的棉氅尚好,裏面的紅袍卻濕著貼在身上。濕發也沒擦過,不斷有水珠滴落,甚至一縷濕發貼在他的臉頰。

沈茴環顧四周,去拉裴徊光的手,拉著他一旁走了幾步。然後她踩上半截枯樹樁,終於比裴徊光高了。然後她扯下臂彎裏胭脂紅的披帛,給裴徊光擦濕漉漉的頭發。她想幸好今日戴的披帛不是綢緞料子,而是柔軟的棉紗質地。

裴徊光有些意外地瞥著她,問:“娘娘又獻什麼殷勤?”

“本宮聽說掌印有意要滅了巫茲。”沈茴手上的動作沒停。

裴徊光不急不緩地說:“那要讓娘娘失望了,陛下已下了旨意,年後遷都避戰。”

沈茴毫不猶豫地說:“他怎麼說不重要。還是掌印的想法更重要。”

裴徊光沈默地看著沈茴又給他擦了一會兒頭發,才說:“娘娘別擦了,咱家回去還要沖洗一遍。”

他喜歡寒潭水的涼,卻覺得這裏的水不潔,每次在這裏泡過回去都要再仔細沖洗一次。

沈茴一楞,望向裴徊光。他怎麼不早說?

裴徊光笑了笑,轉身往回走。

他走了幾步,發現身後沒有沈茴跟過來的腳步聲,不由詫異地回頭望去。

沈茴低著頭,一手抱著揉成一團的披帛,一手提裙,繁厚的裙擺下露出試探著去踩地面的小腳。她試探了兩下,終於鼓足勇氣往下跳,腿一軟,直接一屁股坐在樹墩上。

裴徊光不由輕笑了兩聲。

沈茴輕咳一聲,慢條斯理地整理了裙子,端端莊莊地站起身往前走,只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偏偏她走到裴徊光身側的時候,被一個小石塊絆了小腳,踉蹌了一下才重新站穩。

飄動的雲緩緩遮了月亮,光線暗下去,沈茴不太能看清夜路。

裴徊光略欠身,將小臂遞給她,讓她扶。

隔著棉氅,沈茴手心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濕涼。

回去之後,順歲和順年早已給裴徊光準備好重新沖洗的溫水。沈茴站在門口,沒跟進去。

一道屏風相隔。

裴徊光解了身上濕漉漉的衣服隨手一扔,也沒進水裏,反而饒有趣味地望向角落裏的高鏡。

他站在銅鏡前,欣賞著自己的殘缺。

“送娘娘的東西,尺寸可合宜?”裴徊光問。

沈茴望著裴徊光映在屏風上的身影,茫然問:“什麼東西?”

“盒子裏的角先生啊。”裴徊光慢悠悠地說,“咱家量了量,那尺寸應該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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